【旧文搬迁 · 盗笔相关】海棠无香(2)

Chapter 2

       出乎她的意料,老人什么也没问、什么也没说,只是迈开步子向戏楼内走去,步伐轻盈完全不像是位年迈的老者。几乎是下意识地,她也快步跟了上去,又保持着几步的距离,不敢靠近。她并不确定这位清瘦倨傲的老人是否默认了她的存在,不过至少没有拒绝。

       如同一篇文章,那戏楼外的不过是铺垫,而进了这故事才算是真正开始,这里才是作者耗尽笔墨铺陈开来的地方。她望着这古色古香的二层戏楼,忽然觉得恍惚之间似乎可以看见,那历史烟云背后,曾有多少高官名流就坐在这台下,与那些平平凡凡的百姓一起,听那台上的角儿唱,凭外面有连天的烽火,到了这儿也只剩下浮华奢靡。就这样,依依呀呀的声腔唱老了一代人的容颜,也唱尽了那一世的繁华。如今在这帝都脚下,昔日繁华不复,那些风流故事也成了传说,只有这戏楼还在,风姿不减当年。

       想到这儿,她真真的叹了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那老人看着那戏台出了下神,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当年的往事,接着又向后台走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终于有些熬不住了,“慢着,您……”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戏楼里回荡,颇有些突兀。她为自己的冒失感到无比抱歉,而那老人却没有生气,只是站定,幽幽地说:“来去随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挺拔孤傲的背影让她想起了那几株海棠,不知为什么,她隐隐觉得这位老人背后是一个冗长的故事,一个无底的谜局。

       她随他步入后台,与外面一样这里也被打扫的干干净净,雕花的门窗、桌椅都看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,它们那么真实地存在着,比任何影视剧里的布景都真切,让人觉得时间回溯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民国时代,在这戏楼里躲得一时的安宁。窗纸已不复雪白而微微有些泛黄,反倒也衬出了几分说不出的质感。

       那里间的装潢最是精美,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为那红极一时的角儿准备的房间,一般人是进不去的。桌台上还支着一面铜镜,旁边各式的木盒规规矩矩的摆着,那里面是世上最精美的饰品,比那奢侈品店里的首饰美上千倍百倍。这些永不凋零的繁花好像还在等待着,等一个人再次把它们戴在鬓间,唱一出千回百转老戏。

       老人坐到桌前,铜镜映出的影像有些模糊,颇有几分雾里看花的感觉。她站在一边细细打量着老人——褶皱已经爬满了皮肤却不见一丝枯朽之气,那双眼睛没有因苍老而变的浑浊,其中仍藏着年轻的光芒;眼角的皮肤已经松弛,却还留着微微上挑的痕迹,左眼角下还可以依稀看出一颗泪痣。大概他也曾是在这戏台上低吟浅唱的一位角儿,曾经也有无数人为他痴迷守候。那时,青衣美妆不知少年模样,水袖假面眉间不见悲伤,哪怕现在老了,也是误落尘网之中的谪仙,如同一只孤鸿再落魄、苍老,也是与燕雀相异的。

       “这是我二爷爷的园子,后来给了我,文革的时候被打成封资修,就关了。”老人的声音微带着沙哑,却很饱满,“几十年了,这园子废了之后,你是第一个客人,第一个呐。”

      “哦,那还、还真是荣幸。”她被老人的话弄得有些措手不及。

      “刚才门前那几株海棠,是我接手这园子以后栽的,难免突兀了些。”老人语速和缓,戳破了她的心思,“也奇了,这么多年,人都散尽了,只有这花还开得那么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耐不住好奇,她问道:“您一个人,住在这儿?”

      “这住不了人,没水没电的,我在附近的筒子楼里住,无亲无友自然是一个人。我也就是没事回来看看,没了我,这些棠花怎么办?说不定哪天这就要被拆了,楼是死的,花是活的,不能不管呐。”老人说的悲凉却浅浅笑了,这一笑那戏台上几十年的功夫都藏不住了,就算已是垂暮之年这一颦一笑还是有那当年的风姿。

      “这是古建筑,怎么能拆?!”她不禁有些义愤。

      “有什么不能拆?当年梁思成据理力争,还不是没能保下这北平旧城,设计了个北京饭店换来的还不是个封资修的骂名。留了后海又怎样,白衣苍狗,北平早不是北平,再旧的东西没了魂也长久不了。”老人淡淡的说,眼中的无奈一闪而逝,“都是旧事了,不提也罢。”

      “那,您还唱戏吗?”她犹犹豫豫的问。

       老人摇了摇头,“早不唱了,我老的没了模样,再厚的粉末也遮不了褶子;再说嗓子也坏了,那年下斗……算了,不说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您当年一定也是位角儿吧?您最后一场戏还记得吗?”她来了兴致,急急地问。

       “几十年前的事了,记它做什么?!”老人皱了皱眉,有些艰难的回忆道:“那天下雨把海棠花打落了一地。下雨天,流血的天气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也只是听我二爷爷说的,每逢下雨,总是会出些变故,非死即伤,要见血的。下雨天,总是不好的。”老人说着,却没有一点儿悲伤的表情,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。

         谁说过,习惯了坚强的人,连软弱的权力也没有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嗯……这话我倒是听我爷爷说过,每逢雨天,我爷爷就会一个人在西湖冷社里坐着,盯着雨幕反反复复念叨这句话,在雨停之前一动不动,连口茶也不喝……”她正说着,不想那个老人身子一僵,腾地一声站了起来,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,有些慌乱地问:“你、你叫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吴香,香味的香。”她惶恐地道,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吴香,无香……”老人小声叨念着,忽然又好像突然醒悟一般,笑了出来,又蹙着眉头,看上去几分狰狞,“难怪,难怪!他竟然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看着老人悲喜交加的表情,她暗自琢磨着自己的名字,这香字是爷爷选给她的,随着年龄增长,她只觉得这名字平庸之中有几分俗气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不喜欢,却也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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